顛覆你的印象：印度喀拉拉邦的Nayar女女婚

這是一篇摘錄自 Kathleen Gough〈The Nayars and the Definition of Marriage〉一文的中文翻譯與概要

奈耶爾族與婚姻的定義

一、導論

對人類學家而言，「婚姻」的精確定義一直是個難題，因為各文化的制度與意涵差異極大。即使《Notes and Queries》（1951）所給的定義——「婚姻是一種男女結合，使該女子所生之子女被視為雙親的合法後代」——看似明確，仍存在兩項爭議焦點：

1. 婚姻是「一男一女」的結合；
2. 它確立子女的「合法性」。

然而，努爾族（Nuer）的「女子與女子婚」違反了第一項標準，卻符合第二項。因此，若以「子女合法性」為核心標準或可解決問題。但 Edmund Leach 博士批評此定義模糊，特別是「合法子女」概念過於模稜兩可，並指出奈耶爾（Nayar）族的情形作為反例。

Leach 指出：奈耶爾族傳統上並無「真正的婚姻」（即《Notes and Queries》所說的婚姻），而只有「持續姻親關係」（relationship of perpetual affinity）。

婦女所生的子女，不論生父為誰，皆屬於母系血統，父權觀念不存在。孩子稱呼母親所有的情人為「主人」或「領袖」，但該稱呼不含任何生物學或法律上的父親意涵。

在母系、母居的奈耶爾社會中，婚姻唯一的社會意義，僅在於建立丈夫與妻兄之間的禮俗關係。

Kathleen Gough 在本文中的目標是反駁 Leach 的觀點，主張奈耶爾社會中仍存在父權的觀念，且婚姻確實能確立子女的合法地位。她也提出一個新的「婚姻定義」，以涵蓋奈耶爾這種特殊制度。

二、奈耶爾族的婚姻制度（以十八世紀中葉的中喀拉拉為例）

（1）社會結構與血緣體系

在英國於 1792 年接管馬拉巴爾海岸前，奈耶爾的親屬制度仍為傳統母系制。
社會分層如下：

• 王族血統
• 地方首領家族
• 村落頭人家族
• 平民奈耶爾諸亞族群

平民奈耶爾多為軍人或地主家族的附庸。他們的母系家族稱為 taravad，由兄弟姊妹與外甥女男共同居住與共產財產。家族中最年長的男性稱為 karanavan，為法定監護人與家產管理者。

幾個 taravad 聚集成一個 kara（村落），再由多個 kara 構成 enangu（聯宗群），彼此透過儀式維持連結。最重要的社交儀式之一即是女孩的童婚儀式（Talikettukalyanam）。

三、Talikettukalyanam（系金婚）

此儀式於女孩七至十二歲、尚未初潮前舉行，由連宗家族的男子擔任「儀式性新郎」。

新郎依村中占星師的指示被選出，在儀式中替女孩系上金製項飾 tali。之後象徵性地同居三日，四日後男子離開，不再負任何責任。

若女子於初潮前未完成此儀式，理論上應被逐出家族與種姓，故家庭常隱瞞月經初現。完成儀式後，女孩被視為成熟女性（amma），享有社會地位與婚配資格。

儀式之後，女子可與本族外但同種姓之男子建立性關係（sambandham）。男子可為平民奈耶爾、村長、貴族，甚至南布迪里婆羅門（Nambudiri Brahman），但嚴禁與低種姓男子發生關係，否則將遭逐出族群甚至被處死。

這些「訪妻婚」的丈夫夜來朝夕離去，彼此無專屬權利，可隨時解除關係。男子須於年度祭典贈送禮品，並在婦人產子時支付接生費，以表明潛在父權。若無人承認父權，則母子被逐出族群。

孩子稱母親所有的丈夫為 achan（主、公）。然而這稱謂不具生父意涵。Leach 因此認為奈耶爾族缺乏真正的「父親」概念。Gough 則主張，這種制度仍然建立了「合法父權的象徵」。

四、上層奈耶爾與婆羅門的高種姓通婚（Hypergamy）

高種姓奈耶爾如村長、貴族、王族常採取上婚制——女性與地位更高的男子結合，而男性則娶低一階者。王族婦女多與最高等的南布迪里婆羅門結合。

在這類婚姻中，丈夫同樣負責支付生產費與節慶禮物，但若其為婆羅門，則不得於白晝觸碰妻子或進食於其家中，以維持宗教潔淨。孩子稱呼婆羅門父親為「acchan＋種姓頭銜」，但母親家族與該婆羅門之間並無「姻親稱謂」互用。

換言之，這關係雖具父權象徵，但仍受種姓界線制約。

五、奈耶爾與南布迪里雙方觀點之差異

在南布迪里體系中，只有長子能與婆羅門女子以吠陀儀式結婚並延續家系；次子以下僅可與奈耶爾婦女建立 sambandham。

對婆羅門而言，這只是妾侍關係（concubinage）。
然而 Gough 認為，這關係具合法性：

1. 聯姻前有公開儀式；
2. 子女被社會承認為合法後代；
3. 這些婆羅門若無奈耶爾配偶，便無法為人父。

 

六、權利與義務：Talikettukalyanam 與 Sambandham

Talikettu 儀式婚

• 女子享有婚禮權與喪夫守喪權。
• 若未婚至初潮，理論上可被逐出甚至處死（Gough 在此被部分學者質疑）。
• 儀式丈夫無子女權利，但其存在使婦女之子被認可為合法血統成員。
• 若女子未曾行 tali 儀式即產子，母子將被放逐或殺害。

Sambandham 聯姻

• 男方無專屬權；女方可隨時結束關係。
• 女方有權獲禮物與生產費補償。
• 若無合法父權者，母子被放逐。
• 因此，「父親」概念雖不具經濟功能，但具象徵合法性與種姓純潔之社會功能。

七、對 Leach 的反駁與婚姻定義重構

Gough 指出，奈耶爾族並非完全沒有父權概念。雖然家庭非以「父－母－子」為經濟單位，但「婚姻」與「父權」在政治與種姓整合中仍具功能。
她提出的新定義如下：

婚姻是一種關係，建立於一名女性與一名或多名他人之間，使得該女性在不違反此關係規範的情況下所生之子女，能獲得其社會或階層中所有正常成員所共有的完整出生權利。

她逐語解釋：

• 「一名或多名他人」：涵蓋多夫制、群婚與女女婚。
• 「不違反關係規範的情況下」：指合法關係內之生育行為。
• 「完整出生權利」：包括由母系或父系獲得的繼承、身份與社會地位。
• 奈耶爾的情形即屬「母權合法化（legitimization of motherhood）」。

八、結論與評論

Gough 的研究嘗試以功能主義方式，說明即使在母系社會中，「婚姻」仍具有社會合法化功能，而非僅是儀式或性行為安排。

她的定義擴展了「婚姻」的概念，使其能包括奈耶爾族、努爾族及其他非西方婚制形態。

然而，她被後來學者批評過度以功能論詮釋儀式婚（talikettu），未充分處理奈耶爾族內部的權力與性別問題。

南蘇丹的努爾人婚姻